html模版老上海人玩蟋蟀舊聞 *06
■楊忠明 舊聞作傢、篆刻傢

【一】

詩雲:“蟋蟀獨知秋令早,芭蕉下得雨聲多”。從前,上海人在石庫門老弄堂裡白相(滬語,玩耍的意思)蟋蟀是出瞭名的,從放暑假開始,小朋友,中學生,大人直到老爺叔都喜歡捉蟋蟀,養蟋蟀,買蟋蟀盆。

我曾拜讀過上海名畫傢唐雲先生題簽的白石老人蟋蟀圖,圖上畫有八隻活靈活現的水墨蟋蟀,每根觸須細細長長,一筆畫出,妙到毫顛,令人驚嘆不已! 齊白石題:“餘常看兒輩養蟲,小者為蟋蟀,各有賦性,有善鬥者而無人使,終不見其能;有未鬥之,先張牙鼓翅,交口不敢再來者;有一味隻能鳴者;有緣其雌一怒而鬥者,有鬥後觸雌須即舍命而跳逃者……”

雨歇風起黃葉落,夜來聽聞秋蟲聲。老上海亦是玩蟋蟀的重鎮,舊時廣東路一帶是賣蟋蟀和蟋蟀盆罐網罩用具的市場,是蟋蟀玩傢的青睞之地。民國年間,清代著名外交官龔心釗晚年居上海江寧路,某年秋日,印傢高式熊往訪,見他正在花園亂石堆裡捉蟋蟀,龔是古玩大藏傢,傢有許多制作精美的蟋蟀罐,高式熊藏有二件就是當年龔心釗所贈。

我的朋友,今年92歲的老上海人周傢老伯伯玩瞭幾十年蟋蟀,他告訴我:明清到民國年間,有的玩蟋蟀人的傢裡藏有祖傳蟋蟀譜,舊得發黃褐色的線裝本,毛邊紙用小楷書寫的手抄本。民國蟋蟀書裡面詳細記載著各地名種蟋蟀,蟋蟀按顏色約分為幾種。青:蟹殼青、紅沙青、烏青、淡青、赤頭青等;黑:炭黑、爐灶黑、金翅黑、黑麻頭等;紫:藤花紫、純紫,葡萄紫、茄皮紫、烏醬紫、銀背紫等;紅:石榴紅、紅黃、弓紅、落霞紅、爐火紅、山楂紅等;黃:紫黃、黑黃、油黃、狗蠅黃、蟹黃等;白:真色白、寶石頭白、梨花白、月白,象牙白、蜊殼白,蘆花白等。蟋蟀古譜上還有詩歌:“非青非紫亦非黃,閃爍不定似天光,背心肉色藍如靛,此是人間促織王。”

【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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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十年前,上海人捉蟋蟀大多到郊區,也有到徐傢匯往南的附近農田裡抓蟋蟀。夏秋的晚上是捉蟋蟀最好的時光,1964年我曾跟著弄堂裡幾個大孩子一起去七寶捉蟋蟀,帶上大餅,面包,鋁制水壺(裝滿涼開水),毛巾,手電筒,竹管等抓蟋蟀的用具,乘長途汽車去七寶。在月光下,我們走很多路來到一個河邊的種著冬瓜、豇豆、黃瓜的菜田裡,據說這裡的蟋蟀品種特別好,長得又大又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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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裡是捉蟋蟀的最佳時辰,月亮沉下去,滿天是星星,四周漆黑一片,靜得可怕,隻聽得到處是蟋蟀的鳴叫聲,還有金蛉蟲、油葫蘆和墨蛉的叫聲。大傢忙開啦,仔細聽清蟋蟀的叫聲所在,慢慢地翻開藤草、亂磚和大塊泥土,用手電筒一照,蟋蟀就在亂磚石下面,捉蟋蟀動作要敏捷,出手要快,還要當心不能碰傷蟋蟀,捉到手後馬上放進竹管筒裡,用草塞緊筒口,放進書包,一個人一晚上可以抓10多隻蟋蟀。看到太小、太嫩、體形不好、斷須、三尾子(滬語,雌蟋蟀的意思)的蟋蟀不捉。

抓蟋蟀是個很辛苦的活,常常會碰到蛇、蜈蚣等有毒的蟲子,弄不好還要被咬一口,如果失足掉進河溝或糞坑裡,那就危險啦,所以要穿長褲、跑鞋,走路、捉蟋蟀都得小心翼翼才是。有一次半夜抓蟋蟀,一場雷暴雨襲來,閃電一閃一閃真是嚇人,結果幾個同學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,從頭濕到底,狼狽不堪地在積瞭水的田裡拼命奔跑,最後逃到路邊的簡易茅房裡躲雨,一夥抓蟋蟀的“勇士”又被大糞的臭味熏得死去活來,哈哈哈。

小時候,弄堂裡鬥蟋蟀的場面真是火爆。吃好晚飯,小朋友和大人們開始行動起來,個個捧出自己養得最兇最善鬥的蟋蟀征戰,弄堂裡常常有“老娘舅”在旁邊做裁判員,有的蟋蟀還要稱分量,就像拳擊、舉重運動員一樣有等級之分。在緊張熱烈的氣氛中,蟋蟀大戰開始,一邊還有拉拉隊助陣,勝者為王,敗者為寇,看鬥蟋蟀實在好玩。記得當年弄堂裡鬥蟋蟀的獎品什麼都有,小到橡皮一塊,鉛筆一枝,冰磚一塊,大到杏花樓廣式月餅、明代蟋蟀盆、阿熏香煙,五茄皮、綠豆燒酒,最可笑的竟然還有小青年緊俏物品——上海產的765荷蘭式皮鞋(1970年代流行的一款皮鞋)一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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吾友,上海古玩藏傢李偉慶兄從小善玩蟋蟀,他說自己從前玩的蟋蟀來自山東德州、兗州、汶上、津寧、棗莊等地,蟋蟀個體大,型情兇猛,好鬥。山東蟋蟀好品種有白砂青、墨牙青、灰青、紫殼白牙、青金翅、青麻頭、烏頭金翅、琥珀青、墨牙黃、白牙青等,他養的蟋蟀在弄堂裡常常獲勝為大王。

【三】
1948年出生的徐本健先生也是石庫門裡玩蟋蟀的好手,他是上海畫蟋蟀的名傢。每到深秋,徐本健買進一批蟋蟀之後,一有空就仔細觀察蟋蟀爬動、靜伏、格鬥、覓食、跳躍、鳴叫時翅葉振動的情況,有時半夜起床看看蟋蟀。他還借來古籍蟋蟀圖冊,有空翻翻,加深印象。近幾年來,徐本健的海派蟋蟀畫在中國畫壇脫穎而出,名氣越來越響。據說,徐本健筆下的蟋蟀畫活瞭,某日午後,他把一張裱好的蟋蟀畫鏡片放在開瞭窗子的窗臺口上,突然,一聲響,原來不知何時飛來一隻小鳥對著紙上的蟋蟀亂啄,把紙也啄破瞭。哈哈,徐本健看到此場景,笑瞭。那隻饑餓的小鳥把紙上的蟋蟀當作是一頓餐美餐啦!

說到鬥蟋蟀,滬上書畫傢、鑒定傢、收藏傢唐裕龍先生也是玩蟋蟀的老手,他收藏的蟋蟀盆在上海灘是大名鼎鼎。這位“蟋蟀盆王”曾開價800萬人民幣面向全球征集“半閑堂浮雕蟋蟀盆蓋”,因為他收藏一隻缺瞭盆蓋的南宋半閑堂蟋蟀盆,引以為憾事。某日傍晚我往訪他的書齋,隻見此君正饒有興致地作丹青筆墨遊戲,嘿,一幅扇面上畫著二隻蟋蟀在迎戰,四根遒勁的觸須細若遊絲,筆筆見功底,看來老兄雅興不淺啊! 喫茶時,當我問到盆蓋一事,他搖搖頭說:“咳! 至今杳無音信!”去年有人雨夜送來一隻據說是有“南宋半閑堂賈府”印記的舊蟋蟀罐蓋,一陣興奮,靜心一看,原來是為他“定制”的假貨,真貨應該是絕跡瞭!

唐裕龍說,中國蟋蟀盆制作始於南宋,盛於元明,北方蟋蟀盆作工比較粗糙,盆壁厚,飾紋簡單,南方盆用料好,做工細膩,紋飾精美,如蘇州陸墓的餘窯、禦窯、廟前產的蟋蟀盆。據說,南宋丞相賈擬道用的蟋蟀盆是由餘窯和廟前窯所燒制。現在古玩市場元明時代的精品蟋蟀盆很少見,唐裕龍拿出一個“鄒顯文造”四字款的天落蓋蟋蟀盆,那是有朋友在揚州某養鴨場裡避雨時偶然發現的,當時正作為食缸使用,此件寶貝現在他所藏著。另一隻口徑14公分,高6.5公分的直口黃褐色泛白的無蓋蟋蟀盆,有個傳奇故事。據說當年唐僧從西天回來路過一個農舍化緣時又饑又渴,農婦的小孫子在鬥蟋蟀,這傢人傢很窮,一個碗也沒有,就拿這個蟋蟀洗凈裝飯給唐僧用膳,現在被他收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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